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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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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Y”

法式梧桐光影斑駁, 廣場中央的噴泉不斷噴出格式不一的水花,周圍有不少人背對著泉池將硬幣拋擲過肩膀,虔誠地許下心願, 空氣中仿佛蘊著淡金色的雨絲,攏著溫柔又潮濕的光。

言寧一連拋了三枚硬幣, 有些浮腫的臉蛋眉梢一挑, 露出了久違的鬼馬精靈一般的表情, 轉身離開羅馬聞名世界的特萊維噴泉。

登機前她給許淮霧發了消息之後就把手機關機,與世隔絕的這幾個小時是她這兩個多月來唯一覺得自己可以喘口氣的時間。

兩個月前她又一次跟江池璟妥協——和他媽媽一起住,她承認自己的性格不是特別好, 但一直都有在努力地包容長輩。就比如江媽媽變著法子給言寧做的各種滋補燉湯, 她每次都捏著鼻子強迫自己喝下去。

聽見他們討論彩禮的事只是搖搖欲墜的玩具城堡被抽走的其中一塊積木,真正讓她感到絕望的是,言寧聽見江媽媽說, 每天話兩三個小時給她熬的湯是她從大師那裏求來的送子湯。

“她一個沒父母管的孤女, 連帶她的外婆都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格太硬了可別克著我們家阿璟, 要我說這女人還是得生孩子,有了孩子就老實了,到時候她也跑不了這彩禮不就下來了嗎?”

一字一句像是看不見的塑料保鮮膜一般將言寧緊緊纏繞起來,緊纏密裹地讓她喘不過氣,而戀愛時溫和細心的江池璟在這幾個月對她愈發不耐煩,她一開始以為只是因為婚禮繁瑣的事宜讓他心煩意亂, 可當她跟他分享她大學時寫的小說賣出影視版權時, 他只冷漠地丟出一句:“你運氣還挺好。”

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言寧也試圖跟他解決問題,但直到前幾天她才發現他完全是想把她變成個依附於他, 掌心朝上的家庭主婦,她並沒有覺得這種生活不好,只是她不喜歡。

但江池璟讓她辭職只是第一步,準備婚禮事宜的這些天他無時無刻不在對她進行服從性測試,甚至把言寧一步步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回酒店的路上她遇見了個賣花的小姑娘,大概不是本地人,羅馬語講得很遲鈍,遇上她這麽個一竅不通的外來人用英語加上翻譯器,言寧把她剩下的花全買了。

小姑娘弓著腰用彩紙幫她把花包得整齊漂亮,嘴裏說著她聽不懂的外語,從她的神情來看,大概是在跟她道謝,言寧接過花,用英語跟她說謝謝。

她是在酒店前臺服務員的提醒下才知道梁頌年的到來。

這會兒意大利正處於夏季,他身上穿著面料挺括的黑色長風衣,襯得他氣質極為疏朗,身邊立著只同色系t的行李箱,不合季節的穿搭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他像是毫不在意般,目光投向馬路不知落在何處,下一秒仿佛有所感地倏然轉過頭來。

花了十幾個小時才成功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此時此刻,他突然有種莫名的失語感。

“梁頌年。”她走過去,手裏拿著兩瓶飲料,遞給他一瓶,一聲不吭來到異國他鄉不到兩天就被好友逮到,言寧不由得失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他沈默幾秒,道:“你外婆說過喜歡羅馬,酒店是通過你身份證查的,抱歉。”

梁頌年知道這個行為在她眼裏完全無法理解甚至可能被當成變.態,但他沒有其他辦法了,他必須要親眼確認她沒事才能放下心來。

“沒事啊。”言寧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像是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一樣,在他身旁的小沙發坐下,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對面那家咖啡館,門口的小黑板用意大利語寫了一行字還帶著可愛的插畫,旁邊擺著個木箱,她想大概是抽獎什麽的。

“如果你是想問為什麽我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現在……”

言寧還未出口的話被梁頌年搖頭的動作打斷,她聽見他低聲開口:“你不需要向我、向任何人解釋你行為背後的原因。你之前說過這種行為讓你覺得很沒必要,你做這件事就只是因為你願意,就像有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情緒一樣,沒有原因,也不需要。”

她被梁頌年的話噎了下,回憶起來自己確實說過這話,是高中時有個男生對她開黃腔,她當場就罵了回去,這人還帶著好幾個同學再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對她進行各種言語霸淩。

言寧也不慣著他們,事情很快鬧大,到了班主任面前男生故作無辜地把錯全推她身上,而她被問到為什麽不告訴老師時只說自己有處理的辦法,她也不想向別人解釋她因為這件事不開心。

思緒回到現在,她看著眼前的男人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只是沈默地喝了幾口橙汁。

“言寧。”梁頌年記得他們之前玩游戲,他輸了以後,她就喜歡讓他數哪家店第幾位光臨的顧客,讓他上去之後做各種社死的行為,剛剛他盯著對面那家咖啡館,心想,如果在十五分鐘內光臨了五位顧客,他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

“幹什麽?”她一口悶完剩下的橙汁,擡起手臂作投籃狀把瓶子丟進垃圾桶裏,“你每次這樣喊我我都以為你要讓我回答什麽問題。”

“你跟他分手了嗎?”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怔了一瞬,梁頌年似乎也意識到他這話問得很奇怪,一下子沒再開口,薄唇輕抿,似乎努力想給自己找補,言寧卻是點了點頭:“我提了,但是他沒同意。”

他像是被這句話鼓勵到了一般,沈下一口氣,梁頌年在意識到自己喜歡她的時候,有無數次想不管不顧地告訴她一切,可是他不能破壞她原有的生活。

“現在是意大利的下午五點十二分,不出意外的話你半個小時後會收到一個包裹,本來應該在前幾年就給你的。”

他忽然垂頭自嘲般地笑了聲,“但你知道,我這人一向沒什麽勇氣,我也不想去破壞你的生活和感情,我希望你知道這件事之後,不用對我產生任何的愧疚心,沒有人會委屈自己做什麽事,包括我。我選擇告訴你也只是想跟你說,你不比任何人差,起碼在我這裏,你就是很值得被人喜歡。”

喜歡?聽見這話言寧怔楞了兩秒,她不確定他說的喜歡是哪方面,盡管心裏頭隱約有了答案,但她還是下意識地回避。

她轉而把剛買的花分出一大束遞給他,笑道:“那謝謝你啦。”

“嗯。我先走了。”梁頌年接過,朝她晃了下手機,“我住的酒店在這附近,有事一定聯系我。”

“好。”

言寧回到房間以後找了個瓶子暫時將剩下的花放在裏面,她忽然覺得這處境其實跟自己現在很像,完全沒想好下一步要怎麽走,分手了以後呢?兩人要結婚的消息已經告知兩家親戚,這會兒她不管不顧地悔婚,名聲肯定會受影響。

可是她心裏也很清楚,這個婚她是不會結的,在跟江池璟在一起之前她就曾明確表示過自己是個不婚主義者,是他用五年的時間讓她改變想法,也是他說希望他們在法律上也是彼此唯一的存在。

他們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言寧不知道,這些天大腦像是變成電影的倒映帶,他們之前的回憶幀幀重播慢放,人還是那個人,只是很多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潛移默化地改變。

房鈴被按響,言寧坐起身子,用手整理了下兩邊的鬢角,走過去,外面是個皮膚很白的歐洲男人,懷裏抱著個紙箱,似乎是提前打過招呼,他用英語告訴她:“一位姓梁的先生讓我給您的,他說您看完了以後不用著急告訴他什麽。”

“謝謝。”她用英語回道,言寧從他懷裏拿過箱子,晃了晃,聽見東西發出零碎的雜響,心下確定不是江池璟讓他轉交的。

從櫃子裏拿出剪刀劃破封箱的膠帶,裏面躺著個黑色相機還有厚厚的一沓明信片,言寧拿起相機仔細打量成色有些舊但看得出來主人很愛護它,她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來這個相機是她高三時剩了大半年的生活費送給梁頌年的那個。

明信片也像是放了許久,部分紙張邊角已經泛黃,最頂端的那張看得出來是剛寫的,男人的字跡清勁有力——

【言寧,沒跟你報考同一個大學屬實有我的私心,這些年徒步過程中時常給你寄明信片你說我像個老年人,連句話都不給你捎,也許是一想到要送到你手裏,總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適。也從來沒給這些沒有收件地址的明信片取過名字,興許它們的存在就是不合時宜的,但你有知道他們的權利。】

落款是梁頌年。

她心裏如夢初覺般通透起來,像是那團一直纏繞在心頭的迷霧在頃刻燎燒開,某些被她忽略了多年的東西在此刻顯現出來。

這些年梁頌年去過很多地方,每次都會用她送的相機拍下照片,卡片角落上還有不明顯的水印,由於相機的不斷升級,如今看來畫質有些模糊,直到前幾個月才有所改變。

言寧把卡片翻了個面,看見上面的字跡:【你告訴我你想結婚了,很巧,早上我剛發現相機壞了,找了人說沒辦法修覆,可能也是在勸我不要喜歡你了。但這件事好像已經成為一個習慣,你問我為什麽各位嘉賓的熟人叫“Y”,抱歉,我又一次沒跟你說全部的實話。】

“Y”是英文中“你”的首字母,也是言寧的“Y”,那年她無意間說韓國換乘戀綜盛行,梁頌年在想這個世界上會有多少人跟他一樣對朋友懷著其他的心思,卻難宣於口呢?

節目走紅後,也有人問梁頌年是不是也有自己的“Y”,他只是笑,有又怎麽樣她生活裏感情的那部分已經完全被另一個男人填滿,至於為什麽叫壞情書,這些年他寫的每一封明信片都帶著隱晦的感情,他不能告訴她,他不能去破壞她的生活。

——

許淮霧在進組之前收到了壞情書劇組錄制最後一期的通知,以及梁頌年說他們可能不會那麽快回來的信息。

窗外都市初冬的夜景蕭瑟,南淮的冬天很少下雪,但空氣總是濕漉漉的,潮氣沿著骨頭縫蔓延到四肢百骸,許淮霧又不喜歡穿各種蓬松的外套,總感覺那樣像個行走的面包。

“伸手。”祝聽廊用力抖了下手裏的羽絨服,套在她海馬毛的毛衣外,幫她整理好領口,“你生理期剛過去,又不長記性?”

“可是真的不好看!”許淮霧耷拉著眉眼,下一秒又忍不住跟他感慨,“我就是覺得好神奇,他怎麽會那麽容易猜到言寧在哪?是不是我平時對她關心不太夠啊?”

“沒有。”他幾乎一下子就猜到她在想什麽,低聲寬慰她,“你出現的話對言寧來說不一定是件好事,而且他們之間也的確需要說清楚。”

祝聽廊始終覺得這個世界上很難說有相同的感同身受,如果說梁頌年喜歡言寧且在這種情況下看著對方談了五年的戀愛,這中間和自己的情緒拉扯是一件很痛t苦的事情。

畢竟當年許淮霧跟宋聞祈在一起,他也不斷勸說自己這是她的選擇,只要她開心就好,哪怕後來知道她曾經喜歡自己,可在他不告而別的情況下,她選擇別人是十分正常且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在這種事情上理智和感情很難站在統一戰線,理智說不要去去破壞她的生活,可情感上還是情難自抑地喜歡她。

“也是。”

許淮霧點了點頭,和他一同上車前往最後一期節目的錄制地點,每個人都將做出最後的選擇和告白,或許結局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美好。

節目規定是由“Y”將自己送到除對方之外的心動嘉賓面前,然後給予兩人空間進行最後的選擇,如果最後還是更傾向於“Y”,則回去找對方,反之亦然。

太陽已經落山,遠處的燈塔正在追趕日落的餘暉,橙紅色暈染了半邊天際,將柯尼塞格的影子拉得很長,許淮霧跟他道別,右手搭上門把手,一只腳踩到地面上時,祝聽廊忽然牽住她的左手。

她不解地回過頭,在他漆黑的瞳孔裏莫名看出來幾分繾綣,淮霧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要去見宋聞祈鬧脾氣,又折返坐回位置上,“我們都說好了呀,怎麽以前沒發現你這麽草木皆兵?”

祝聽廊失笑,他只是不確定宋聞祈會不會把那件事告訴她,也不知道她在知道自己有些頑劣的占有欲之後還能不能接受他。

“沒有,都到最後了我應該給你空間。”他唇角勾起弧度,只是那笑意像是一張貼在他臉上的假面,只是機械性地牽扯嘴角,他擡手順了下許淮霧的劉海,“去吧,我等你。”

【我覺得他倆就是談了,第一次見工作室這麽久都沒澄清QAQ之前一點風吹草動,不到半天就出來了,渾身都寫著莫挨老子】

【狼狼明顯就是有什麽事瞞著淮霧吧感覺他好沒安全感】

【我好像猜到結局了】

【蚌埠住了。。我一直以為他倆是劇本】

許淮霧推開玻璃門往裏走,門框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很容易就註意到坐在窗邊的宋聞祈,他面前還擺放著兩個盒子。

“哥。”她扯下外套帽子,坐到他面前。

宋聞祈點頭作為回應,又把面前的一個盒子推到她跟前,“那天和你一起做的陶藝,還記得麽?說好的你那個給我。”

“嗯。”淮霧點了點頭她其實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麽,那天她已經把自己的想法說得很清楚了,她不確定現在他是怎麽想的。

“放心,你跟我說過的話我能懂。”似乎是洞穿了她內心的糾結,宋聞祈笑了聲,直起身收回搭在桌上的手,她卻清晰看見他眸光在一瞬間沈了下來,“淮霧,有件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你,但你有知道知道的權利,關於你高二那年的生日。”

不知道為什麽,在他說出這話的時候,許淮霧恍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麽自己下車時祝聽廊的行為那麽反常,她感覺得到他似乎有事瞞著她,但是他不想說,她也不會強迫。

“如果是跟祝聽廊有關的事,我還是更願意聽他說。”她手指絞動著著羽絨服的拉鏈,在這一瞬間她還是下意識地想去聽他的解釋。

被她的話噎了下,宋聞祈忍不住問:“真就這麽喜歡他?”

見面前的女孩點了點頭,他自嘲般地笑了下,又補充道:“如果不止跟他有關呢?淮霧,我那天說我比他晚了一步,但後來我想了這個問題,你並不知道這件事,那如果說我並沒有比他晚呢?你會改變主意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高二那年的生日是他陪你過的對嗎?”

許淮霧不知道他為什麽反覆提起這件事,但還是點了點頭,因為那個時間正好趕上宋聞祈去其他城市參加競賽,家裏其他人都忘了這件事,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提,唯一記得的人就是祝聽廊。

“那如果我跟你說,那年我也給你準備好了禮物,甚至我在比賽結束後就趕回來想給你過生日,只是禮物被他藏起來了,我也沒能成功見到你,你會相信嗎?”

“我……”她下意識覺得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但腦子還是不受控地回憶起那天的細節。

宋聞祈一眼就看出來她的猶豫不決,緊接著說出了那天的事情,早在許淮霧生日的一周前他就開始著手準備禮物,只是他沒想到她生日會跟競賽撞上時間。

他沒辦法在那天將禮物親手給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到她的同班同學讓人轉交,可等他問起來對方說沒找到許淮霧,但是把東西給了跟她走得很近的一個男生,他說會給她的。

而他口中的男生就是祝聽廊,當時宋聞祈並不知道他叫什麽,但上次許淮霧心情不好讓他帶自己逃晚自習,最後送她回家時他曾經見過對方,很容易能感覺到他們相處之間的親昵。

宋聞祈費了一番功夫才在比賽結束後回到南淮,直接往家裏跑,在樓下看見祝聽廊不知道從哪買了蛋糕和蠟燭,拉著她這個壽星許願,許淮霧雖然被他鬧得不行,但從她的神態能看出來,她心裏是高興的。

如果說宋聞祈一開始只是懷疑當年從中作梗的人是祝聽廊,那天他坦蕩地承認則是完全印證了他心裏的猜測。畢竟那會兒,他在看出許淮霧可能喜歡別人時,已經做好準備跟她告白了。

“事情就是這樣的。”宋聞祈把自己猜測的可能性以及祝聽廊那天的承認都告訴了她,“淮霧,我在想我是不是沒比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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